詞語簿,原稿紙,文學。
小時候,最喜歡「抄詞語」這個功課,每次學完一篇課文,便很期待中文老師帶領同學們一起進行的「圈詞語」時間。把一個個天真懵懂的詞語抄寫在咖啡色的詞語簿內,一筆一劃,有迷惑也有專注,如果能夠把字寫得方方正正,彷彿已經得到慾望的快樂。
而後來才知道,那種快樂,原來是M.J的Carousel:「她來自一個世界/屬於爆穀和糖果/花一毛錢騎小木馬/孩子們都在笑。」
薄薄的小本子,草的顏色是正方格子的圍欄,欄內一片海闊天空,待孩子畫一隻鳥,有時曬太陽,有時淋一場雨,等待羽翼長成,起飛的一天。如果你問,詞語簿的性格如何?那它必然有趣。
它讓孩子練習書寫宇宙和監獄的順序筆劃,但並不告訴他們,現實的宇宙和監獄的分別。原來,是這樣的,一切只是需要經歷時間。
「我們不是在我們想像之處,那條小徑
誤導了我們。我們其實無處不在」
──Helen Chasin
所以學懂一個字,寫好一個字,然後,創造一個字。於我,最初是詞語簿,後來是原稿紙,從此不再偷渡黑暗的衣櫃裡,開始找到一本又一本書(而命運開始變成易碎的杯子),找到一首又一首詩,寫重要/不重要的臉孔,抽煙的孤獨,身體的餘光,失蹤的人生。
文學,所有喜怒哀樂的重逢之地?或最終安身棲息處。每一個字都是密碼,美好即是傷痛,公開如同隱秘,所有人只(願意)取用與他(她)有關的部分,但一切都是幻覺,恰似谷川俊太郎的詩:「孩子在大街上消失的日子/大街變得更加熱鬧/孩子在大街上消失的日子/人還在建造公園。」
因此原稿紙是永恆優雅的,獨行獨斷而且四平八穩的空格子乾淨俐落,細小卻是深淵,能承受文學的重,也能承受文學的輕。(我說,好悶,我要去寫詩)(我說,好累,我要去找床)然後,我便開始接近●和○。
而我總在學習,寫一個字的優雅,做一個人的優雅。詩是剖開血管之後流出來凝固的血液,是關了世界的燈,便暗流微光,溫熱紅潤的一種荒謬質地。但我還是不太懂得文學。只覺得,不論是詞語簿的空格,還是原稿紙的空格,那其實都是自己的墳墓,每一隻字都是隨時醒來的屍體,但未必如想像中恐怖。
刊於《字花》第47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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